命数可逆，唯在人心

辛彤甫任宜阳知县的时候，有位老者向他递上一份呈文说：“昨天晚上我住在城东门外，看见有五六个吊死鬼从城门缝里钻进城里来了。恐怕是来找替身的。请你赶紧谕示百姓，对童仆姬妾不要凌辱虐待，欠债的不要追索得太紧迫，凡事要互相谦让别争斗，使那些吊死鬼没有机会施展他的伎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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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知县看罢呈文大怒，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把老者打了一顿板子，并命人将老者轰了出去。老者并不怨恨，走到台阶下，便坐在那里抚着膝盖说：“可惜呀！这五六条命算是没救了！”

过了几天，有人向辛知县报告说，城里最近有四人上吊而死。知县大惊，这才感到事态严重。急忙命人将那送呈文的老者传来问话。老者说：“这几天来，我总是昏昏沉沉的，什么都不记得了，今天我才知道曾递送过一份呈文。”

当时这件事便传扬开来，于是家家有了戒备。后来，果然有两个上吊的人都被及时救活了。一个是媳妇因为被婆婆虐待而上吊的，那婆婆非常痛悔。另一起是因为欠债被债主逼迫太紧而上吊，债主当即焚毁了借据。因此两个人都得救了。

由此可知，虽说命数皆由天定，但如能尽人力，也必然还能挽回其中的一两个。又当知人的生命特别宝贵，鬼神虽然预先知道他该死，苟有一线可以挽救的希望，也必然转借于人力来救他。一个人的气数命运，正像严冬的季节下起风雪，天地也不得不然。至于穿上皮袄来御寒，或者关闭门户以避风，那就任凭各人去想办法了，老天是不会加以禁止的。

这个故事很有意思。一个老头儿去向县太爷报告说，他看到有好几个吊死鬼从城门进来，看样子是来找替身的。所以，这时个应该“示谕百姓，仆妾勿凌虐，债负勿逼索，诸事互让勿争斗，庶鬼无所施其技”，也就是说，大家都和睦相处，这样，吊死鬼就没办法了。结果呢？这个县太爷震怒，笞而逐之，把这个老头打了一顿，赶跑了。

这事儿要是放到今天，大概也会如此。打一顿赶走的可能性不大，但是，扣一个乱力怪神、妖言惑众的帽子，然后屏蔽封杀是极有可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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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，城内果然连着有四个人上吊，有人报给知县，知县大惊，想起了那个老头儿，去问，老头儿说，这几天昏昏沉沉，不记得去报告过。是不是因为得罪了鬼神，所以才让自己挨了板子被赶出来？后来，这事传开了，全城的百姓都家家警惕戒备，结果，真的有两个要上吊的因为发现及时都被救回来了。

这要放到今天，大概是不可能的。现今的县太爷大概没有这个觉悟和胆量敢把这样的事儿当真事儿看。并且，也大概不太允许这种“谣言”四处传播。

纪晓岚在故事的末尾感慨说，虽然命由天定，但是，通过人力，也有一部分是可以逆转的。人命事关重大，所以，鬼神虽然知道其当死，也会借助各种手段提前加以提示，如果人们能觉察到这种提示，早作预防，很多灾祸都是可以避免挽回的。这就好比，一年有春夏秋冬，有暴雨严寒，如果人们不听之任之，而是穿暖，躲在屋里，就会躲避这种坏天气的危害。世上所有的事情，大抵都是如此。

另外还有个故事也很有意思，当然了，仍然是纪晓岚讲的。

先外祖居住卫河东岸，家中有座楼临水建在河旁，名叫“度帆”。度帆楼面水向西，楼的下层门向东，通入一个闲院，与楼上不通。原先有个仆人，名叫史锦捷，他的媳妇吊死在闲院中，因此久无人住，成了闲院，平时也不加锁钥。有一僮一婢不知闲院曾经有人吊死，半夜前往闲院去幽会。他们正在门内缠绵，听到门外声响，似乎有人走动，怕被发现，伏身不敢移动。偷偷从门隙向外一看，只见一个吊死鬼正在门阶上散步，对月叹息。二人吓得双股战栗，顿时僵于门内，未敢出门。门被二人占据，鬼也不敢入内，相持了好长时间。忽然有条狗发现了鬼，狂叫起来，群犬闻声也聚集狂吠。家人以为来了盗贼，明灯持械竟相拥进闲院。结果，鬼隐形而去，僮婢的奸情却完全败露。婢女羞愧得难以自容，夜晚也到闲院去上吊了。人们发现后，将她救活。可她苏醒以后，就又潜往闲院自缢，这样往返了两次。后来把婢女交送了她的父母，她这才不再自缢。因此人们醒悟到，并非鬼不敢进屋，而是要败露僮婢二人的奸情，迫使婢女羞愧自缢，以求达到代替自己的目的。先外祖母说：“这个女鬼生前就很阴险狡诈，死后还是这样，她沉沦鬼域是应该的。”先太夫人说：“这个婢女如果不做这种事，鬼又从何乘机而入呢？所以这事的罪过不能委推在鬼的身上。”

这个故事很有意思，屋里有一对男女在偷情，外面一个吊死鬼，却不敢进屋，后来才知道，并不是这个鬼不敢进屋，而是故意的，就是要引人们来，暴露这对男女的奸情，这样，这对男女一羞愧，就可能上吊，那这个吊死鬼就找到替身了。看来这个鬼也是满有心计的。但是，这能怪这个鬼吗？如果这对男女不偷情，这个鬼哪有机会可乘呢？

在上一个故事里就讲到，如果“仆妾勿凌虐，债负勿逼索，诸事互让勿争斗，庶鬼无所施其技”。一句话，人们都正心正行，那些鬼邪根本拿人没有办法。所以，天理之下没有一个冤魂。凡是出问题的，那大抵都有问题，你做人没问题，问题也不会找上你。福祸无门，唯人自招；善恶之报，如影随形。

最后再讲个故事，是纪晓岚自己家的事儿。我（纪晓岚）家假山上有一座小楼，狐精居住在里面五十多年了。人不上去，狐精也不下来，但时常见到门窗无风却能自动开关。楼的北面叫绿意轩，老树绿荫森森，是夏天乘凉的地方。戊辰年七月，忽然夜里听到琴声、棋声。童仆跑来禀告姚安公（纪晓岚父亲），姚安公知道是狐精所为，丝毫也不介意，只是对童仆说：“这比你们酗酒赌博强多了！”第二天对纪晓岚说：“海上客没有机心，那么白鸥可以狎玩。平安相处已经很久了，只宜以不闻不见对待它。”到现在也全然没有别的变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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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《阅微草堂笔记》，真切感受到，这个纪晓岚大人，真是正气凌然，他家老爷子，也是堂堂正正。由衷地感佩。他们家里，有住有孤仙，但是，孤不犯人，人不扰孤，大家都相安无事。世上所有事情不都是这样吗？人不去破坏大自然，哪来的自然灾害？人不去残害动物，哪来动物的反噬？我们同处一片蓝天下，本应和谐相处，但人们非要折腾，结果引火上身，搬石头砸自己脚，这个怪谁呢？